《班主任》作為“傷痕文學”的先聲之所為何在當時引起巨大的社會反響?搞了60多年的文學創作,大體上可以分成哪幾個時期、回首過往有哪些刻骨銘心的感受?……
10月17日,近年來鮮少露面參加活動的著名作家劉心武先生受天一文化邀請來到鄭州,擔任天一文化講壇第三期、鄭州圖書館天中講壇第200期主講嘉賓,為鄭州讀者帶來題為《為時代畫像——劉心武六十年創作談》的精彩講座。
講座開始前,劉心武先生還接受了鄭報全媒體記者的采訪。
60年四個時期
不懈創作
盡管1977年發表短篇小說《班主任》之后才“享譽文壇”,但早在1958年,年僅16歲的劉心武就發表了自己的處女作,是對蘇聯文學作品《第四十一》讀后的思考。
“1958年至1976年,這一時期我不斷地投稿,散文、隨筆甚至評論都有所嘗試,作品發表在各個報刊,人民日報、大公報、北京晚報等副刊,光明日報也有。”劉心武回憶,19歲從北京師范專科學校畢業后,他開始了15年的中學教員生涯,但這期間他一直在閱讀、思考,嘗試進行不同的創作。
或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1976年劉心武有了離文學更近的工作崗位——北京出版社編輯,參與創刊《十月》。
“文革”后期,文學禁錮有所松動,1973年至1976年也被劉心武認為是創作的第二個時期;而高潮則出現在第三個時期1977年至1990年之間的“80年代”;千禧年至今,就是他創作的第四個時期了。
“我的寫作永遠是對當下感興趣、和當下結合,和時代同步、為時代畫像,對當下生活做出反映。”劉心武坦言,自己作品是對當下現實的感受、觀察思考,但寫作采取的都是中性敘述,“不是深情歌頌和無情揭露二元對立,這可能跟我比較溫和的性格有關,作品中沒有提倡學習的榜樣,也沒有反面,我只是把我觀察到的生活攤開來給讀者看。”
1977年,短篇小說《班主任》橫空出世,被認為是“傷痕文學”的發軔之所,在劉心武自己看來,這只是因為他是那個時代最早用作品發出“救救孩子”的吶喊。“這個作品放到現在來看,文本僵硬、文學性差,但我當時就是希望中國及下一代不要和古典文化、1919年以來的新文化、‘17年文化’、外國文化這四種文化切斷了聯系,呼吁恢復這一代、下一代和這四種文化的關系,這些文化里有很多優秀的營養和價值。”
憑《班主任》,劉心武火遍全國,高峰期一天收到3麻袋全國各地讀者的來信;幾年后,長篇小說《鐘鼓樓》借著一場12小時的胡同婚禮將時代變遷下北京市民的風貌展現殆盡,一舉斬獲茅盾文學獎……不愿跟時代“掉隊”的他,今年又發表長篇小說《游輪碎片》,受啟發于當下碎片化的閱讀及表達趨勢,用447個碎片拼貼當代圖景。他不斷嘗試新的創作手法與技巧,但他的創作發端與主題似乎總是不變——緊跟時代,為時代畫像,寫作中的“中性敘事”,看似平平無奇,卻在一以貫之的創作中成為劉心武的最大特色,“這才是文學創作中的百花齊放、多元并立。”
面向文學
背對文壇
劉心武先生今年已經78歲了。“面向文學、背對文壇”是朋友對他的評價,不喜歡參加各種拋頭露面增加曝光率的活動。而他自我評價為“退休金領取者”——是菜農、的哥、電工等朋友口中“人不錯”的“老劉”。
一篇文章就能引發全民熱潮的時代,作家的地位堪比如今頂級流量明星,劉心武并不諱言自己的“受益者”,但他認為那種狂熱并不正常。
“文學沒有必要轟轟烈烈,不斷引起大波瀾。可能在那個比較禁錮的階段,一旦出現一個新鮮的文本大家會覺得很興奮、很新鮮,這種現象合理但不正常,憑我這一點‘水’不值當這么火。”劉心武認為,當下“文學的衰落”恰恰令文學成為一種正常的存在,不但在中國,在其他國家也有圈內知名而民眾知之甚少的情況,“文學的受眾分流了。科技在進步,白紙黑字的創作變成敲擊鍵盤,人們有了新的寫作和閱讀方式,網絡寫手出現了,年輕人對紙質書興趣淡泊——這些新情況的發生你我都難以抗拒,尚無法定論。”
2005年,登上央視《百家講壇》“揭秘”《紅樓夢》的劉心武再次“大火”,且再次引發“汝之砒霜、吾之蜜糖”般兩極分化的評價。
為什么會研究解讀《紅樓夢》?除了“透口氣”、換換腦子這方面的考慮,劉心武更多地是想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
“當時流行的是‘兩卡四斯’,卡夫卡、卡爾維諾,喬伊斯、普魯斯特、馬爾克斯、博爾赫斯,很多人在和我談論外國文學,我就想要賭一口氣。”劉心武說,他覺得要讀母語的、用方塊字鑄就的經典小說,從《紅樓夢》一路而來,還找到了《金瓶梅》,更是從中學到了不少冷觸筆法,“《紅樓夢》寫生活流,吃飯、喝茶、吃飯,但實際上寫人物內心深處的斗爭。《郵輪碎片》也有一些類似的東西,體現人的內心、人的人性。”
熱愛生活
多讀“冷書”
“我從小喜歡閱讀文學作品,讀著讀著就產生了創作的欲望。在上世紀50年代,我還是一個少年,喜歡讀冷書,我的第一篇文章就是讀冷書《第四十一》形成的。”劉心武認為,有的書名聲并不大,但對個人卻能引起共鳴和思考,“希望大家從書海中找到契合自己性格、產生共鳴、不那么流行的書。”
作為有著超60年寫作歷程、著作等身的資深作家,劉心武對“作家”二字無疑有著深刻的感受。什么對作家而言最重要?劉心武回答:熱愛生活、熱愛文學,珍惜當下。
“不熱愛生活,我不可能從事寫作。當下所經歷的生活,不管遇到什么困難,你很困惑、焦慮,但是當下轉瞬即逝,我們與生活就是短短的交集,要去珍惜、感恩。”劉心武坦言,社會中人,經常會處在兩難處境,是遵從內心還是迎合潮流?“我們首先是自己,也是社會人,不去觀察潮流,就會出局。”年近耄耋,劉心武有著一般人難以達到的平和:“我尊重我的內心,不打算把全部內心都表達在作品中;但是面對社會時,我也會考慮現代人的閱讀習慣和方式。”
以《郵輪碎片》為例,劉心武采取了“碎片式”的呈現方式;他還在蜻蜓上開設了音頻講座,時間嚴格控制在15分鐘之內——用戶通常是在幾站路的地鐵、公交上聽完,“太長了沒人聽”……這種不改變寫作內核原則的“迎合”,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劉心武在2020年的文壇上仍“不出局”,如他所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閱讀習慣,而老去的一代總對下一代看不慣,其實生命在不斷更新,一代有一代文化活動的方式、閱讀習慣,希望我的新作品能吸引一些年輕人來讀,這是一種策略和技巧,并不是向碎片化投降。”
如今,劉心武確立了自己寫作的四棵樹:小說、散文隨筆、紅樓夢研究、建筑評論,他自認“邊緣”,但很快樂地寫作。面對熱情的鄭州讀者,劉心武給出了自己的一份閱讀推薦書單:“魯迅的《孤獨者》、蕭紅的《呼蘭河傳》、孫犁的《鐵木前傳》、林斤瀾文集等,國外的有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多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等,先推薦這么多吧!”
上一次來鄭州還是二十多年前,此次來鄭州做講座,劉心武提出了自己“私心”:“到了這個歲數,一定要保持用腦和生命活力、經常操練。一場講座看看我能不能講下來。”說到這里,劉心武爽朗地大笑起來:“我是一個很渺小的存在,沒有不得了的成績,但是我特殊:始終在寫作、始終發表文章,從小一直寫大,我愿意當一個‘靶子’,從個案角度,供大家批判。”
鄭報全媒體記者 左麗慧/文 通訊員 拾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