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永平七年(公元64年)的一天,一支跨越萬里的旅隊風塵仆仆直奔帝都洛陽而來,隊伍里兩名深目高鼻的西域僧人和馬背上層層包裹的經卷格外引人注目——這看似普通的一天,是歷史上第一次記載的“佛學東漸”。兩位僧人正是享譽天竺的高僧攝摩騰、竺法蘭,馬背上馱載的就是那猶如鑰匙般即將開啟中國佛教歷史的梵文經卷。
西域高僧為何跋山涉水來到中原,他們與鞏義青龍山,與四大名著中的《西游記》,與身處現代社會的我們又有何關系?走進青龍山,一場跨越近兩千年的歷史、影響深遠的“穿越”就此開啟。
“明帝一夢”始創“釋源祖庭”
佛教傳入中國,可謂是歷史上記載最早的“中外文化交流”,對當時中國的文學、藝術、哲學等都產生了重要影響。發源于古印度的佛教傳入中國的時間說法不一,但大眾比較認同的是東漢明帝時期。《后漢書》記載:明帝劉莊夜夢金人“項佩日光殿庭飛行,甚惑”。第二天朝會問詢,得知是西方出了位圣人“教人向善,法力無邊,人尊為佛”。明帝向往,派遣使團出使西域求取佛法。隨后便有了天竺高僧攝摩騰、竺法蘭用白馬馱載佛像圖卷和梵文經卷等來到洛陽的故事。
明帝親自接見了兩位高僧,把他們安置在鴻臚寺住下。攝摩騰和竺法蘭在此翻譯了著名的《四十二章經》,之后便云游四方。途經鞏義青龍山時,見此處“塵囂迥隔,山水靈秀”,遂在此創立慈云寺。四年后,他們曾經“工作”過的鴻臚寺,也因“白馬馱經”而創建為“白馬寺”。
依照慈云、白馬、法王三座寺院遺留碑刻自報建寺時間排序,慈云寺建于東漢永平七年(公元64年),白馬寺建于東漢永平十ー年(公元68年),法王寺建于東漢永平十四年(公元71年),慈云寺為中國建寺之始無疑。寺中現存明代《重修慈云寺碑記》明確記載:“慈云禪寺距縣治東南青龍山中……自漢明帝永平七年有攝摩騰、竺法蘭自天竺嘉茲勝概,始創為寺。”《重修青龍山慈云禪寺記》碑文中記載:“慈云寺,肇自漢明永平七年,僧攝摩騰、竺法蘭云游此山,睹其勝慨,發心創建,躬荷畚鍤,親執斧斤,誅茅斬茨,辟云構煙而成寺。”這些篆刻于石碑上的文字,如同一把鑰匙,解開了中國佛教起源的迷霧:慈云寺作為中國最早的佛教寺院,不僅標志著佛教正式傳入中國,也開啟了中外文明交流的文化史詩。
走進5月的青龍山,青龍潭碧波映翠,群峰環抱之間,由攝摩騰、竺法蘭初創的慈云寺四山旁圍、林木掩映,靜臥于塵囂之外,正是洗凈塵世浮名、天地皆入懷中。幾經興廢,歷經漢、唐、宋、元、明、清多次重修,今天的慈云寺更像金庸先生筆下的“掃地僧”,它雖不如少林寺、白馬寺出名,卻暗藏絕學,是公認的“少林共祖、白馬同鄉”。
漫步寺內,從漢代地磚遺存,到2000年銀杏古樹樹根,從唐宋中殿遺址,到數十通各代碑刻,無不訴說著歲月長河中慈云寺的獨特風采。
鞏義市文物局工作人員介紹,慈云寺現存52塊石刻中有7塊是“國保”。最著名的當屬明天順四年(1460年)的《釋迦如來雙跡靈相圖》和《青龍山慈云禪寺五十三峰圣境之圖》碑,堪稱全國罕見的藝術珍品。其中《釋迦如來雙跡靈相圖》由玄奘法師從古印度帶回到中國的,先后在西安、山西等地名寺進行鐫刻,但因種種原因,只有鞏義慈云寺這件《釋迦如來雙跡靈相圖》保存完整,具有十分珍貴的史學和考古研究價值。《青龍山慈云禪寺五十三峰圣境之圖》碑更是絕世珍品,畫面中慈云寺端居中央,周圍環列53座山峰,中國傳統文化中“天圓地方”的理念赫然顯現。碑的陽刻是慈云寺立體示意圖,青龍山五十三峰山勢、寺觀、禪房凝聚于一塊石碑,山間的小徑、溪流都清晰可見,二老談經峰、祖林、大天門除妖蛛、黑龍池等地名更讓人浮想聯翩。
在文化學者閻鐵成看來,慈云寺碑刻不僅廓清了漢傳佛教的肇始歷程,復原出慈云寺釋源祖庭的地位,而且展示出了中原文化的博大胸懷,演繹了中原文明與西域文明融匯涅槃的恢宏史詩。前中國佛教協會會長一誠長老親自為慈云寺題寫“釋源祖庭”的匾額,繼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傳印長老也為慈云寺寫下“華夏作寺之始”,彰顯出了慈云寺的重要地位。
“太祖一贊”天陵化“青龍”
得名“青龍山”,源自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的一聲贊嘆。
查閱《鞏縣志》可知,青龍山古稱霍山,亦稱天陵山,民間另有桃花山、萬佛山等俗稱。取名天陵,主要在彰顯其高峻、難于攀越;桃花山,則是這里春季滿山遍溝盛開山桃花,給人印象格外深刻。又因山內山外有慈云寺、鐵佛寺等佛寺禪院,故稱其萬佛山。
而北宋定都開封后,司天監于方圓數百里內仔細勘察選擇修建皇陵的最佳處,后選擇鞏地修建北宋皇陵,按“五行”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的說法,將宋陵東面的天陵山賜名為青龍山,趙匡胤欽封其為“天下第一風水寶地”。
在青龍山所在的鞏義大峪溝鎮民權村,還有另一種民間傳說:三國時期青龍山北麓的南山口曾落過一條青龍,后得救升天,當地官員奏報朝廷,魏明帝曹睿認為是祥瑞之兆,賜名青龍山,并改元為青龍元年,即公元233年。
兩代帝王皆“賜名”青龍山,可見其山勢之奇美,景色之迷人:春有桃花爛漫,夏為避暑勝地,秋季紅葉滿山,冬季冰瀑懸掛,四季游人不絕。1998年,青龍山被河南省林業廳批準為“青龍山森林公園”;2009年被批準為國家AAA級旅游景區,2013年慈云石刻被批準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2024年被批準為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內有原始次生林2317公頃,植被覆蓋率達72%,樹木種類達109科377屬639種,藥用植物200余種,各種鳥獸百余種,常年平均氣溫14.6℃。
2000年,慈云寺內石刻被列為河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3年,國務院將其升格為全國重點文保單位。寺中修復的祖林、華嚴閣、白衣閣等建筑,既延續著“修舊如舊”的傳統,也承載著文旅融合的新使命——“青龍山生態文化旅游區”歷經升級改造,作為鞏義周邊少有的“水韻秘境”,以嶄新面貌煥新登場。景區精心打造了青龍瀑布,環湖步道、綠蔭長廊、探險登山等健康體驗項目。青龍潭、黑龍潭、捧月湖形成了一個自然水系,環湖步行,既可以游玩在青山綠水之中,又可以呼吸大自然的清晰空氣。青山、碧水、藍天、白云……兩千年前的天竺高僧攝摩騰、竺法蘭會不會想到,他們與東方中國的緣分,會悠遠至此?
“玄奘西行”起源“西游神話”
2024年8月,國產游戲之光《黑神話·悟空》橫空出世、風靡世界,“吳承恩在慈云寺創作《西游記》”的說法引發廣泛關注,也再次吸引人們把目光投向青龍山。
《西游記》與青龍山究竟是何關系?這就需要說到一位傳奇人物——唐代高僧玄奘。據寺內《重修青龍山慈云寺碑銘》記載:“三藏法師于此開演大法,廣渡群迷。”玄奘幼年出家于距離青龍山不遠的凈土寺。少年玄奘常往來于兩寺之間,對青龍山的奇峰幽谷、佛寺傳說耳濡目染。后來他西去天竺求法,歷經九死一生,17年后攜佛經回到中原,終成一代佛學泰斗。隨后玄奘奉旨來到慈云寺重修寺廟。刻于明天順四年(公元1460年)的《重修青龍山慈云禪寺碑銘》記載:“至于唐三藏禪師,奉敕重修莊嚴寶地。”明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青龍山重修慈云寺碑銘》記載,玄奘法師重整慈云寺后“于此開演大法,廣渡群迷”。
不難想象,玄奘登壇講經之余,將西行見聞娓娓道來,這些見聞又由眾僧代代傳揚。在時光的醞釀發酵下,這些故事與慈云寺周邊的山妖水怪神話漸漸融合,形成了膾炙人口的“唐僧取經傳奇”。幾百年后,這些傳奇故事,又吸引明代吳承恩追尋玄奘足跡來到慈云寺,遍覽青龍山水,聆聽取經故事,寫就不朽名著《西游記》。2003年10月,中國社科院與河南大學召開《西游記》國際學術研討會,根據慈云寺的碑刻與傳說,專程把會議由開封移到鞏義召開,與會的專家通過實地調查與研究達成共識:“青龍山是《西游記》的載體,慈云寺是《西游記》的靈魂。”這一論斷,將文學虛構與歷史真實緊密勾連。
在“西游”文化愛好者看來,慈云寺與《西游記》的關系,不僅是地理與文本的映射,更是精神內核的共鳴:《五十三峰圣境之圖碑》描繪的“天圓地方”格局,五百僧眾散居峰頂、聞鐘云集的場景,更是“天宮瑤池”“靈山法會”的投影;后寺河“四十五里倒流河”恰似通天河的倒影;天然彌勒大佛高坐山巔,仿佛在俯瞰取經路上的劫難與頓悟。
或許,至今仍沒有確切的考古材料證實吳承恩就是在慈云寺寫下《西游記》,但“青龍山是《西游記》的載體,慈云寺是《西游記》的靈魂”這一論斷,將這山、這人、這書、這傳奇,凝為一體。青龍山、慈云寺的存在也告訴世人,偉大的文學作品,從來不是空中樓閣,而是扎根于歷史的土壤、生長于文化的交融。
當玄奘登臺講法的故事與悟空的筋斗云在青龍山重疊,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部小說的誕生,更是人們對信仰、勇氣與智慧的永恒追尋。從攝摩騰、竺法蘭走進青龍山的那一刻起,這座無聲的高山便在歷史文明的長河中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記者 左麗慧 謝慶 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