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一雙手走路，洛陽嵩縣小伙丁轉成的選擇，身不由己。
他是多么的不幸：出生不久即被遺棄；患先天性脊柱裂，無法直立行走；反復潰爛的雙腳一直不愈合，雙腿慘遭截肢；小便失禁多年，一場手術后又整天提著尿袋過日子。
他又是多么的幸運：養父視他如寶，一生未娶，倆人相依為命；不等不靠，搞起養殖業，養活著一家人；拆舊房蓋新房，辦起了農家客棧；做網絡直播，認知世界，擁抱未來。
28年間，從棄嬰到孝子，在不幸和幸運之間，這個生活在伏牛山麓的“爬行娃”，走出了一條常人難以想象的逆襲路。“人只要不死，就還有翻盤的機會。”這是他的座右銘。
如今的他樂于把自己的故事講給別人聽，不僅是當地家喻戶曉的“勵志哥”，還成了“網紅”，收獲了關注，收獲了尊敬，也收獲了自信。“雖然不能直立，但不妨礙他頂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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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漢路邊抱個病嬰
立夏之后的天氣，總是在熾熱的陽光里藏隱著一絲涼意。地處伏牛山麓的嵩縣城關鎮王莊村更是如此。這里是典型的深山區，山高林密，溝壑縱橫，甚至找不到一塊像樣的平地。
65歲的丁金栓在村里生活了一輩子。六個兄弟姐妹中他排行老三，沒有上過一天學。如今，兩個哥哥早已抱上了孫子，弟弟和倆妹妹也是子女繞膝，只有他至今未娶。
“家里一直窮，我不太會說話，也掙不住錢，就這樣給耽誤了。”丁金栓憨厚地笑了。他說話時方言很重，交流起來有些費勁兒。不過，這并不影響他成為當地的“名人”。面對一波又一波慕名而來的熱心人，他不止一次地向人們講起自己的那段收養故事。
1991年初春，他在嵩縣縣城一個工地上打零工。一天，聽工友們在議論一件“稀罕事兒”——工地附近，一個嬰兒被父母狠心遺棄了。他覺得孩子挺可憐，一個工友勸他，“你要心疼孩子，別站著不動，干脆把他抱回家吧”。
丁金栓動心了。“當時孩子被放在一個框里，穿著紅棉襖、棉褲，屁股上有個小‘尾巴’。”他翻了一遍，發現孩子身邊有奶瓶、尿片、衣物，但沒有留下任何與父母有關的信息。“孩子的手上和頭上有很多針眼，應該住過院。”丁金栓頓時明白了，這是一個遺棄的病嬰，“親生父母可能覺得孩子治不好了，將來是一個累贅，就把他丟在了路邊。”
看著可憐的娃娃，丁金栓一把將他抱在了懷里。就是這一抱，他不忍心再將他丟在路邊。
從此，這個在田里摸爬滾打慣了的農家漢子，一生和男嬰的坎坷命運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
“一口唾沫一顆釘”
“你是個光棍，再養一個孩子，那不是自找麻煩嗎？還是趕緊送人吧！”丁金栓說，當他把孩子抱回家，引起了村里人的非議，可是他絲毫不為所動。
所幸，當時年過古稀的老母親很支持他，也幫他帶孩子。老母親從教他怎么抱孩子開始、到什么時間喂奶、怎么換尿布、怎樣逗孩子玩兒，一番折騰下來，這個笨手笨腳的大男人學會了如何照顧孩子。
時間長了，一些熟悉的工友告訴他，這個男嬰在被老丁收養之前，因為雙腿原因，還輾轉過幾次。因此，丁金栓就給他取名丁轉成，“轉成，意思就是在我這兒終于轉成功了。”
“有了兒子，我的生活才有了干勁。”說起寶貝兒子，丁金栓笑得十分開心。
他的生活從此變得忙碌而充實。
為了讓兒子身體長得好，丁金栓在夏天趁天還沒亮，就去地里干活，然后回家給孩子喂奶，然后再把一些糧食拿到城里去賣。
然而，糧食畢竟是有限的，老母親年紀也大了，有了兒子后，他就無法再出遠門打工了。有時候一覺醒來，他會不自覺看看身邊的兒子，雖然勞累，但感覺是幸福的。唯一的遺憾是，由于缺錢買不起奶粉，“我們吃啥孩子就吃啥，營養跟不上，讓孩子受委屈了。”
轉眼之間，丁轉成3歲了，可還是不會走，這讓丁金栓非常苦惱。到醫院檢查后，醫生說孩子患有先天性脊柱裂，再也無法直立行走。這消息對丁金栓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村民知道這個孩子身患重疾后，都勸他放棄，甚至有人讓他把孩子直接扔山里。
他雖然很痛苦，但心里舍不得。“一口唾沫一顆釘，我說過要把他撫養成人，就得算數！”20多年來，丁金栓和丁轉成相依為命，砍柴、做飯，洗衣，種地，放牛，日子過得有模有樣。
對這個苦命的男嬰來說，老丁就是他心中唯一的支柱。
遭遇“全方位”不幸
身體重度殘疾，往往擊垮人的意志，但丁轉成挺過了這一關。
“幸福的人都一樣，不幸的人卻有各自的不幸。”28歲的丁轉成喜歡說這句話。他總認為，自己的不幸是“全方位”的，現在在事業上有點眉目的他，已經可以相對從容地說出曾經的坎坷經歷，待說到童年經歷時，他還是會忍不住地哽咽。
丁轉成性格活潑，少年們普遍具有的調皮、好動、貪玩等特點，他身上一樣不少。到了五六歲記事的年齡，他與同村的小伙伴玩耍時，有一些調皮的男孩會告訴他，“你沒有媽媽，你是抱來的孩子！”他聽了很難過，尤其看到別的同伴的媽媽，他會偷偷地哭泣。
“小時候，我和同伴們玩，印象中最深的一句話就是‘你等等我’。”丁轉成說，幾個小朋友玩捉迷藏的游戲，一轉眼工夫同伴們都不見了，就剩下一個他。“為什么人家跑得那么快？”他非常羨慕，直到有一次天色晚了，他還不回家，一個大人訓斥他，“別只顧瘋了！”
這時，他才意識到，“別人是走著，我是爬著”。“也許他不是有意的，但他那個眼神，好像是在說我不配和健康的孩子一起玩。”時隔多年，這成了丁轉成內心永遠彌合不了的痛。回憶起當時的感覺，他說，那時他曾一度以為自己成了廢人，心灰意冷，迷茫無助。
“6歲時爸爸把我送到了幼兒園，只上了一堂課，我尿到了凳子上，老師說啥也不讓我去上學。”從此，丁轉成和他的養父一樣，都成了“沒上過一天學”的人。
事實上，除了先天性脊椎裂引起雙腿畸形外，丁轉成的小便也失禁，苦不堪言。因此，他23歲之前基本沒穿過干褲子，沒睡過干床，不知多少次爬得膝蓋和雙腳血流不止，小石子從傷口長進肉里，身上又臟又臭。如果路上遇到人，他便低著頭躲到一邊，直到人走遠了。
丁轉成說，他得學會面對現實，人只要活著，無論在任何環境都會有各自的艱難與夢想。13歲時，他的夢想就是學會賺錢養活父親，他把這個夢想深深藏在了心里。
艱難的“逆襲”之路
丁轉成曾埋怨過命運的不公平，為什么要給他這么多磨難，可殘酷的現實并不能因為抱怨的增加而有絲毫改變。
“擦干眼淚，生活還要繼續。”他說，過去不知多少次因傷口感染無錢醫治暈倒在路邊，醒來時再慢慢爬回家，那時就體會到“人只要不死，其他都是小事，就還有翻盤的機會”。
少年時候，丁轉成的一大愛好就是去鄰居家看電視，并喜歡上了《射雕英雄傳》等武俠片。也是從電視里，他在同伴和大人的幫助下，慢慢地積累，認識了上千個最常用的漢字。
“年齡大了，身邊的同伴們娶妻生子，外出打工，在村子里能說上話的人，越來越少。”丁轉成說，父親的年齡也大了，祖母去世后，他為了給自己提供更好的生活，每天早起貪黑去山上放牛。“他患有胃潰瘍、輕度腦梗，舍不得花錢去看醫生，把好東西都給了我。”
丁轉成說，是養父的不離不棄，改變了他的人生。這樣樸實、善良的養父，他直言自己太幸福了，但心里的愧疚感也越來越重。“養父為我付出了太多心血，只要我活一天，就要照顧好他，也一定要給他爭個面子，成為全村的‘驕傲’。”
他開始創業。“我們這里養雞、羊、牛都可以，只不過規模不大。”他說，2013年養父生病做手術時，家里賣了兩頭牛、四只羊，又借了點錢才去的。“老借錢不是辦法，是時候振作起來了。”
2017年6月，他決定擴大養殖規模，花了一萬多塊錢，買了1500只小雞。由于缺乏經驗，原本四個月就長成的雞子，死了700多只，“幾十只幾十只地死，愁得睡不著覺。”他沒想到創業如此之難，曾躺在床上默默地掉眼淚。
“虧了本，當時好心疼。”盡管如此，他并沒有放棄。
2018年，他又買了兩批小雞，最多時達2000只。他轉變營銷策略，“集中火力”對準當地的大客戶。經常跑去找人家推銷自己的雞蛋和土雞，跑成了“厚臉皮”，最終簽成了第一單。
兩三個月后開始有客戶找上門來，就這樣，漸漸打開了市場。
靠雙手“頂天立地”
丁轉成的堅韌毅力是苦難生活饋贈給他的財富。曾那么多讓人絕望的時刻，他都熬了過來。他堅信：“辦法總比困難多，應好好珍惜，勇敢面對，對得起養父和關心過你的人。”
2017年，對他來說，是一個坎。因常年爬行，他的雙腳出現了嚴重潰爛，持續幾年的疼痛使得他的雙腳已經沒有了知覺，并引起了頭疼、發燒，大腿根徹底變形無法伸直。為了保命，他不得不在縣城的醫院做了截肢手術，然后安裝了一對假肢。
而此前的2016年冬，他小便失禁的問題日漸嚴重，有時還會尿出血。做了膀胱造瘺手術后，肚子上多了根管子，常年帶著尿袋，“為怕堵塞，20天換一次管子，每次都很疼”。
2018年，對他來說，則是一個夢。居住了幾十年的土胚房，低矮潮濕還漏雨，大梁也斷裂了，用一根木棍頂著，搖搖欲墜。“老房子已經沒法住了，爸爸養活我不容易，想讓我爸在有生之年，享享福，住上好房子。”這成了他最大的心愿。
2018年4月，他鼓足勇氣拆掉了舊房子，經過幾個月的努力，當年9月住進了新房。“蓋這個房子，花了十幾萬，一大部分是我掙的錢，一部分是政府和好心人的救助。現在院子里寬敞、干凈了，房間也多了，我們拿出來一間做客房，辦起了小客棧。”
與此同時，丁轉成還做起了網絡直播，將自己的經歷發布到視頻平臺上，漸漸地積攢了很多粉絲，網絡世界的溫暖讓他感到自己并不孤單。
點開丁轉成在短視頻平臺上的賬號看到，在視頻中，他一次又一次地爬行或是講故事，對著鏡頭展開自信的笑容。每一條視頻下面，會有來自全國的網友留言為其鼓勁：“心地善良的父親培養出了孝順的兒子”“你雖然不能直立，但不妨礙你頂天立地”……
除了在網絡里收獲了關注，在現實中，他同樣贏得了鄉鄰們的尊敬。
如今的丁轉成，已經可以騎著三輪車從鄉下到城里送貨，偶爾還會和朋友下館子侃大山。
“這是個好小伙，還得請大家幫他找個適合的對象！”遇見一波波慕名而來的志愿者或網友，村里的老人喜歡摻和幾句。
正在撿拾雞蛋的丁轉成一聽到這話，臉頓時紅了起來，盡管他嘴上連連說著不急不急，但誰都看得出來，他也向往著一份美好的愛情。
鄭報全媒體記者 石闖 文/圖 發自河南嵩縣
